说起茶,说起茶文化,有人便说,不就是日本茶道吗?问什么是日本茶道,当然知道了,不就是:身穿和服,跪在地上,喝几口,磕几个头,目不斜视,口不乱言,宾主肃穆,此为茶道也。其实,和、清、静、寂的日本茶道乃世界茶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因其仪式性强,特别容易被展示,便家喻户晓了。
中国人喝茶,是把物质喝出精神,把生命品入自然。与日本人的以茶道是来修炼人是完全不同。日本人喝茶,自八百年前荣西大师两次西渡中国带回宋代茶文化始,翻开了历史新篇章。日本茶道,自18世纪实行家元制度,至今数十个流派,各有自己家元,这大概和中国武术界亦各有其山门的道理一样。茶道的过程,自然严谨,它带有把茶人的茶道观与茶会表演的情趣统一起来的性质。饮茶时吃的小点心,称为怀石。
据《南方录》载,取修行中和尚为忍耐饥饿而在怀中温石之意,即粗茶淡饭的象征。日本茶道的重要特征,是建筑、园艺、美术、工艺、宗教、思想、文学、烹调、技能等文化诸种类的融为一体吧。步入这个脱离现实的、虚构的世界,怀着一生一世只有一次机会的一期一会情怀,在露地(庭院)这个人造乌插邦,世外桃源乡,洗净双手,以期与神圣会合。
然后,进入一个高六十厘米的四方小门,一个隐秘场所的入口,一个非现实的空间,在这里进行尚美、品味、聚会的活动。它既有游戏的特征,又要求有脱俗的非现实性。因此,它应该说是一种知性,精神性极高的审美活动。古来日本茶道中人,多有雄赳赳的武士,他们从四分五裂中走到一起,即使来到和平之饮的茶前,依然平息不了心中的怒气。自己不能解决的问题,此刻不得不用环境来制约了。
所以日本人的品茶之处,专门有个露院,那是清洁身心的所在,然后,一扇小到刚够一个人跪入的门等着你――茶道的门之所以那么小,实在因为是腰中的剑过于逼人,人进得,剑进不得。
从前的日本人习茶道,对房子也有特殊要求,小得让你不得不促膝谈心。日本茶道中人认为,只有这样,鼻头碰鼻头面对面人才可能心心相印和推心置腹。看来日本人是要拿茶来修炼人的了――那把剑果然放在门外了吗?中国人不要过这一关的。中国茶人的内在的和平精神,和达到这种和平精神的平和的外在形式,其呈现于世的,往往是一种闲适的生命状态。
即使是作为那种闲适生活的主要文化载体――传统的士大夫文人,已经流水落花春去也,但这种闲适依然有着顽强的遗传基因。它仿佛已经消失,仿佛已经成为了失落的人文精神中的一项内容了。陆游的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一联极妙,其实下联也不逊色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仿佛见到在晴朗的天光下,于窗明几净之中写几行草书,心中有几分闲适,又有几分落寞,便取天目碗、径山茶,戏而分之,诗而吟之。此等闲情雅兴,的确,一去不复返了。
中国人一向就有露天饮茶的传统,那个曾经写了如何把七碗茶喝下去的玉川子,常常被后世的画家拿来当模特,超然地坐在院中的芭蕉树下,静候着茶童煎茶。这一个画面如今已见不到了,倒是近些年来,各种各样的茶艺馆象雨后的春笋一样的冒出来。
茶艺馆里,首先得有一种闲适的艺术,因为今非昔比,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又很无奈。但中国人却离不开闲适,外面找不到,我们就到里面来找,自然中消失了,我们就自己来营造。营造闲适,还是有些造作的,但总比没有要好。人不妨有点闲适,大男人因此而添几分平静,小女子则因此而加一份大气,生活也因此笼罩片刻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