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你因为长针眼(毛囊炎)开刀,而没去上学。
今天早上,听说你在头上绑了一块红头巾,打算扮成海盗的样子。我清楚地听见你与母亲争执:既然左眼被医生蒙了这么难看的一块东西,好像独眼龙的样子,何不干脆扮成海盗,否则坐在地铁上,走在学校里,会多么地奇怪!那么我要问你,当你绑上大红头巾,岂不是更怪吗?人家要以什么眼光看你?你是参加化装舞会?眼睛真正受伤?抑或故意打扮成这个样子的市井小太保笨昨天你缺考的那门课的老师,又会怎么想呢?我知道你不好意思出门。因为那个医生给你蒙上肉色纱布,又黏贴上层层的黄色胶带,确实看来奇怪,但是难道你能为这么一个针服,几乎完全无碍于你行动和学习的校韩病,就几天不出门吗?
我当然能了解你的感觉,因为当我初中时,曾在朝会里直挺挺地晕倒。由于站在第一排,前面没人挡住,所以当我醒转时,发现自己上下排的门牙全摇动了,嘴唇肿得几乎遮住鼻孔,鼻子和额头也皮开肉绽。我至今仍清晰地记得,自己转两班公共汽车回家时,人们奇异的目光,和你祖母惊讶心疼的表情。但是,我能因此而不去上学吗?过去总被人赞赏为美少年的我,瑟缩在公车的一角,我尽量转脸向着窗外,转得脖子都酸了。我试着不去看人,因为对上的总是惊异的目光。
受伤之后没有几天,一个不认识的同学主动与我接近,问我出了什么事,他跟我搭同一班车,上车时,我才发现他居然有一条腿出奇地细,鞋子也特别,当时是夏天,大家穿短裤,每次坐着,他总是把书包尽量向前推,挡住那看来像根枯骨的膝头。
于是我们成了相怜的朋友。但是,我脸上的血痴,一块块脱落了!嘴唇消了肿,牙齿也奇迹式地重新变得坚固。每天当我们下课时相遇,他都注意地盯着我看,又闪过眼神去,仿佛没见到一样,我的脸渐渐又扬了起来,他膝头上的书包,却推得更前面了!我们的距离日远,渐渐发现他居然有些避着我。我开始了解残障人内心的痛苦。他们有他们的世界,一个彼此同情的世界,一个难为外RT会的世界。而今想起来,我甚至庆幸自己曾有那样的遭遇,使我知道在这世界上有那么一大群,应该让我们去了解、去帮助的人。我也反省到,一个在公共场合不易见到残障人士的社会,绝不表示残障人的比率低,反而显示了我们道德的层次低。因为大家以特异的眼光看残障者,甚至指点点地,加上缺少残障者考虑,是社会之耻、正常健康人之耻。
说到这儿,你想想自己的伤,是否远不如我少年时?再说几天就可以把眼上的纱布拿掉,跟那些真正残障的人相比,岂不是一种幸运?你只是几天,就难以忍受,而他们是几月、几年、甚至一辈子啊!我们常在失去时,才知道有的美好,希望在你失而复得时,一方面感觉得的可贵,一方面纪念失的痛苦。更因此了解失者的心境,产生悲天悯人的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