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搬出去住大概已有半年了。一年前,母亲辞掉工作,在家享受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清闲日子,却最终耐不住整日坐在家里,前段时间自己又做起了生意,于是为了方便就在店子附近租了套房。我对这些本是没有多大感触的,因为一个星期才回一次家的缘故,见到父亲的次数反而比见到她还要多。
母亲给我的感觉总是默默地,有时她像隐在黑暗里,静静地注视着我,无声无息地站在我的身后。又或者,我同她说话时,她也不应答,只是哑哑地笑,好像一颗小石子突兀地摔落静谧深邃的大海,漾起几丝波纹罢了。她给我的应答似乎仅有轻轻地点头和慈爱的笑容。我常坐在她的店里,对着她忙碌的身影怔怔出神:母亲的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了。她的身材微微发胖,头顶早已冒出了不少银丝,眼角不知何时多了几道难以察觉的细纹;但她依然有着无穷的活力,总把自己收拾得干净整洁,仪态端庄,对任何事都充满信心。这时我恍恍惚惚地又看到了年轻时的母亲,恬静,美好,但远没有现在岁月打磨下的成熟与优雅。母亲偶尔回头瞥一眼,对上我的目光时便理理头发,嘀咕着要重新染发了。
我问她:你总染头发,不怕损伤发质吗?
母亲无奈的笑笑:不染,还有什么办法呢?我总不能天天像个老太婆似的到处都是白头发呀,你妈还没老。
母亲不过四十出头,我却时常能瞥见她头上那一抹银辉。过去她拥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年幼的我被她抱在怀中,用稚嫩的小手拨弄她的发丝,她也不恼,笑盈盈的注视我眼中的新奇和一目了然的惊羡。那时我刚上小学,校园里各色事物应接不暇地窜进眼中,成了我眼中的整个世界。我喜欢拉着母亲没完没了地说个不停,殊不知这些在她眼里并不新鲜。但她从来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烦,就像现在一样坐在一旁,无声无息的倾听,待我说完再揉揉我的头给我一个拥抱。我只觉得心满意足,就用亲吻回应母亲。
母亲并不总是一个无言的听众。当她认为自己的孩子需要教育时,所有的安静沉默便顷刻爆发。10月27日,我犹记得两年前这个日子,她将我拉到镜子面前,让我看着自己并述说着她的教诲。我不知是为何被这面镜子狠狠侮辱了一般,张口还嘴。母亲一改常态,动手便教训了我。我不甘地抬头,却分明看到有泪水从她眼眶滑落。平静之后的母亲用极其颤抖的声音对我说,她不过是想好好教我生活的道理,是舍不得打我的说罢便抱住我失声痛哭起来。我有些不明不白,但心里的委屈也随着母亲的泪水一块儿去了。她叫我倾听,那时的我是不情愿的,心里却明白她的教诲永远是为我好的。
与母亲分开后,她的话也比以前要少了许多。她是位好的听众,在我说完时嘘寒问暖两句,又做几句点评。母亲对外婆也无微不至,在我看来,外婆是个老小孩一般的人物,她非常偏爱我,小时候如同我的保护伞一般,为了袒护我反而经常教训母亲。母亲无疑是个孝顺女儿,她愿意为了外婆抽出时间来陪她、无比关心外婆的身体状况。我和外婆如同被扛在她的双肩上一般,过得自在无比,她却要背负起照顾我俩的责任。犹记得她照顾暂时住院的外婆,外婆靠坐在病床上,母亲心疼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轻轻地把头倚在外婆的肩头,像每一个女儿那样依偎在母亲的身边。外婆安详地笑着,弯眸脸上堆出层层如水的涟漪,嘴角边是藏不住的笑意,眼里泛着柔和的光,仿佛穿越了时空的界限,同多年前一样,絮絮地说着话。
在那一瞬间,我忽地发现,小时候母亲倾听我如小鸟般叽喳地说;少年时我倾听母亲的循循教诲;而未来,大概我也会同母亲一般,静静地倾听了吧?
我想,若干年后,当我已长成落落大方的姑娘,如年轻时的母亲,而她的背也不再笔直挺立时,将会有很多个泛着阳光的午后,由我来倾听她珍藏半个世纪的回忆,和时间长河中熠熠生辉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