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三更三点,灯火愈阑珊起来,月也似倦地偎在西方的远峦上。
夏月,是新磨的宝奁、华清的凝脂,不似那秋月流黄。余秋雨说,庄子的格调是晴天的湛蓝,以为不若幽蓝,这晴夜月映的品味:沧桑厚重也浪漫天真,忘年忘义的自由心。有月色,也有虫声。此起彼伏的夏虫声,虽只自吟自唱,却合成一曲和谐沉稳的交响。有声亦有臭。是茉莉,属于圣人的花不与桃李争妍,不同梅菊斗硬,只拣这光热最好的季节把幽香开过完事。不似兰花忧郁,不比金银花烂漫,只轻轻地、幽幽地,温润和雅,不失之甜俗扬琴勺下的小调,雅典奥运会闭幕式上中国女孩的轻唱,那茉莉的香。
也是这样的夏天,去年。茉莉花开的时节。,我曾将一对茉莉夹在书中,夹成干花。等那花干成蝉翼,书也沁香了半年。夹着茉莉的那一页,是欧阳子的《秋声赋》。
读《秋声赋》,是茉莉谢后、雏菊开时。那时书中的茉莉已干透,亦已泛黄。不复那少女肌肤饱满的白,而是黯黄,干瘪的,祖母肌肤般的黯黄。比丹凤城南的秋月更黄,比月下那嫠妇的脸色更黄,比那霜后的野菊更黄,比居山岛上湘夫人泣出的银针茶更黄,比宋版秋声赋的纸页更黄,比尘封的岁月更黄、更黄。
纵使这双木乃伊躲过红藕香残时,同病芙蓉的一劫,也经不起时间的轻轻爱抚。渥然丹者要熬成槁木,伙然黑者亦磨作星星,这靓白又何由不淀成沧桑的土色?
范曾国画《秋声赋》里,一童一叟相伴行于天高地远的秋色中。长空雁去,古木叶脱,疏影自虬。在那刑官的眼皮下,商声所主西方音里,虽沁着萧瑟凄切,上演着物过感而当-的活剧,天地间亦扬着一脉高情。天高日晶,容貌清明,长风万里,吹送那排向碧宵的诗情。
一翁一童,行走天地。
那老翁被萧萧秋声奏成槁木,曾经的朱颜给童子。
西风古木,枝叶一空,那飘落的,只化作春泥,去护来年的夏花。
还有那头顶的铜镜,破了,又圆了。这秦时老月,破过汉时关山,映过白登道的烟尘,又悠悠地圆过东坡赤壁,聆过一夜水声、浆声、萧声、鼾声。同一掬李白的霜,阴晴圆缺地遨游过万古沧桑。
而生命的如歌的行板,我们止于敲打里中一节音符,对长风万里酣卧高楼,当草木摇落自弄扁舟。如林语堂所评价的东坡那样,清风一阵然吹拂天地,浩然为欢。歌吟在甲子己丑的冬夏春秋。
已乎!已乎!夫秋声之所萌者,风也。长松夜鸣、感叹唏嘘者,大块噫气也。其惟无作,作则万窍怒枵,寥寥刁刁。天地亦有不平则鸣时。盖岁月如歌,平平仄仄,必于一夏闲淡后,变奏于高亢之端。秋色苍苍,可以驰骋鹏翼,秋声飒飒,吹断月里横笛。此夷则,七月之律。
夜半的清风漾过,清彻而不寒凉。风里蕴满雍容畅快的夏意和草木郁郁的体香。曾经灿烂过,摇落西风,又何所恨于秋声。
一阙夏籁,一曲秋声。浩歌待明月,曲尽已忘情。